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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半霜重,洞穴之中。
此处是一脉天然的长穴,石壁陡峭,火堆的微光从人影缝隙洒落,隐约映照着角落的两副棺材,棺木暗色沉沉,方才打斗时染上的血迹已经被人擦得干干净净。
火苗时而腾跃而上,时而伏低摇曳,人影婆娑。
火气蒸腾,暖意渐浓,三三两两的人群环坐,神色各异,唯棺木寂然无声,冷峻森然,恍若一缕幽冥阴影,横卧世间。
云澜舟躺在一块石台上休息,呼吸浅得好似没了生息。
一旁席地而坐的八皇子神色愁苦,正在往火堆中添柴火的云谋耷拉着那双薄情的眼皮,漠然地抱着怀中的黑色包裹。
简宁蹲在石台旁边,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云澜舟的脸,抬手想为他擦去血迹,手指如虚影,穿过了云澜舟的脸颊。
他再次尝试触碰那染血的唇畔,可无数次的抬手,换来的仍然是一晃而过的惆怅。
“掌令,我十一弟如今昏迷不醒,听你说皇城已经兵变,不知你直奔颍州,可是想好了退路,可否……”
八皇子不善与人打交道,尤其是不善打这种求人帮忙的交道,一席话在心中腌得快酸了,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,愁苦的脸上多了几分尴尬,平日里被礼教滋养的威严荡然无存,唯有历经跌宕之后的沧桑跃然面上。
云谋愣了愣,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拔出来,颇为诚恳道:“我判出皇城之后便不是掌令了,殿下叫我名字即可,如今太子登基的日子恐怕近在咫尺,我本打算带着我的猴子猴孙……呃,我手下的暗卫们去颍州老家避难,不料竟遇上二位殿下遭遇劫杀,想来二位殿下也没有落脚的地方,不如先与我去颍州的私庄暂避一时?”
云谋武功高强,但心眼比武功更高一筹。
等闲孩童还在上树掏蛋下地捉虫时,高人云谋云世子,就已经开始对着父亲屁股底下的太子之位浮想联翩了。
他的心眼也不白来,乃恪王麾下一年迈谋士亲手所教,奈何那谋士格局不高,铜臭满身,教得小云谋自幼只为了那一亩三分地发愁,今日从父王那儿骗来三瓜两枣,明日从母亲那儿哄些金银珠宝,让他的志向从当太子,变成了当财子。
云谋的心一半受着孔方之物的滋养,一半又受着父亲为国为民的训导。
由此,在云谋十来岁的时候,最大的志向并不是当国之储君,而是当户部尚书。
对权势的渴望若是不伴随着银钱的臭气,他便觉着索然无味,兴致萧条。
那时他还贪玩,瞧着皇祖父拥有四海,仍旧成日地用眉头去夹苍蝇,很是看不上那夙兴夜寐的差事,许愿让父王决不要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。
云谋打死也没想到,一句在梦中的呓语,竟是未来的谶言。
恪王带兵出征,为救手足惨死沙场。
紧接着就是皇祖父改立太子,皇伯登基,将他带到膝下悉心培养。
他不是没想过父亲的死另有蹊跷,可皇伯待他极好,从不缺吃少穿,还延请名师教他十八般武艺,又在他学有所成之后将暗卫营交给他,让他小小年纪便仿似掌握着朝中的百官脑袋,皇帝半生不过生杀予夺四字,偏给了他生杀两权。
后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只是皇帝的走狗,碍于皇帝的优待,他也无怨无悔地做起了狗。
一只狡猾的走狗没什么,一只凶狠的走狗也没什么,可一只有心眼还把心眼藏得密不透风的走狗,就有些让主子头疼了,无论什么样的甜枣和棒子,都会顺着他的嘴吃进去,又从心眼漏下来。
这由心眼撑起来的青年,从身到心,都带着一股阴郁的苍劲,远看顶天立地,近看虚实相映。
八皇子听他所言,犹豫道:“我瞧着……这条官道顺着走下去,也就三四日便可到京城,太子若真是逼宫,我父皇岂不是危在旦夕,做臣做子的,就算是赴汤蹈火,也要赶去救驾的。”
云谋淡笑一声,并不戳破八皇子言辞之间的试探和怀疑,直接拿出了一个让他们所有人都毫无退路的东西。
只见他缓缓打开怀中的黑布包裹,拿出了一方木盒,木盒打开后,露出了让八皇子和蹲在旁边偷听的简宁齐齐为之愕然的东西。
玉玺。
八皇子实在不善揣测人心,看着玉玺光顾震惊了,没有想到此时的情景到底坏成了什么样子。
而心眼与云谋不相上下的简宁却猛地明白过来,云世子这是破罐子破摔,硬逼着云澜舟造反了。
他嘴上说的那些去颍州暂避,在这方白玉龙玺跟前,显得毫无诚意。
简宁也顾不上用虚影一样的身子照顾云澜舟,忙飘过来盯着玉玺看了许久,很是绝望地发现,这真的是大齐的传国玉玺,只怕是连皇帝的血迹都没擦干就被云谋悄默声地偷出来了。
太子登基之后确实可以假作恭敬,对外说将玉玺与皇帝的灵柩一起葬入皇陵,但大齐的玉玺乃世代相传,不会因为新帝上任就换一个玉玺,太子就算派人去做个一模一样的,可这流落在外的玉玺又该如何是好?若是有心之人,自然,简宁他们一行人已经就是有心之人了,若是他们拿着玉玺起兵,岂非是明目张胆地打太子的脸么?
甚至可以直接模仿皇帝的字迹,写一封传位诏书,谋反也反得出师有名,太子的屁股是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了。
云谋搓了搓胳臂,不知为何,忽然觉着手臂有些发凉,明明也没有风啊。
他收好了玉玺,无奈道:“这是此前在御书房暗卫顺手拿出来的,他见形势不对,便抱着玉玺潜入密道,告知了我事情原委,我才痛下决心,与手底下几十个暗卫连夜出逃,我云谋虽然没什么本事,但也不屑于做那不顾苍生百姓的走狗,说句不中听的,私以为太子不配为君。”
八皇子震惊过后,闻言很是感佩又很是悲愤道:“堂兄高义,我大哥……确实不像话了一些,西戎来犯的紧要关头,他竟然想着挑起民乱浑水摸鱼,这哪里是不配为君,简直不配为人!”
简宁对八皇子这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性格五体投地,若是云谋不拿着玉玺出宫,也许太子碍着秦家军的势力,并不敢直接对云澜舟做什么,毕竟还有个镇国公盯着,太子怎么也得给云澜舟封个什么小王,赶去封地关几年,再下杀手。
这几年就足以让云澜舟缓过来,积蓄势力一举起兵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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