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仅仅是军功其实还无所谓;但穆国公世子乃至戚元靖俞志辅等,要么是荒谬绝伦的勋贵子弟,要么是军队中默默无名的基层小官,都不是经由朝廷正规军事系统选拔出来的将领,也完全脱离于官僚体系之外;这样的人都能带队打胜仗,那就意味着皇帝已经掌握了一支独立于现有体系的可靠武装,国家最强大的暴力机器,再不由文官垄断了。
这是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,其意义不亚于外戚出身的卫将军一击而破匈奴之龙城……不,或者还犹有过之——孝武皇帝虽然御下极严,但在巫蛊发癫之前,行事还是大致有规律可循的;可当今圣上……
一念及此,使者就不自觉的感到了晕眩。
而最可悲的是,即使胜负已分,倒穆派再无挣扎余地,使者也不能不忍住这满心滚水一样的熬煎,咬牙切齿的走完流程——虽然实际上大家懂的都懂,但倒穆派名义上给穆祺找的罪名可不是非法抗倭(他们还没大胆到这个份上),而是一堆莫名其妙的鸡毛蒜皮,指责穆祺“跋扈”
、“无礼”
、“腹非心谤”
之类;既然罪名与抗倭无关,当然也不能因为海战的胜利而终止。
即使只是尊重形式,使者也必须要当着穆国公世子的面将这长篇大论的定罪公文念完,一一诵读倒穆派笔杆子用于羞辱对方所精心设计的种种措辞。
——当然,从现在的局势看,这东西到底羞辱的是谁,那就实在不一定了。
穆国公世子垂手肃立,老老实实的听完了这封酣畅淋漓的弹劾檄文,躬身行礼,以表对朝廷的敬意,然后说了一句非常要命的话:
“我需要跪下来接吗?”
传令的使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用那张惨白的脸看着他。
“我记得先前海刚峰海知府接内阁的公文,都是跪接的。”
穆祺自言自语:“所以我需要跪下来给使者磕两个头吗?”
这让使者怎么回答?他一句话也答不了,只能木讷站在原地,脸上是一种近乎于空茫的绝望。
大概是见局面太过尴尬了,还是同样奉命赶来的海刚峰心存宽大,从旁解释了一句:
“依高祖及太宗皇帝之《大诰》,举凡内阁会同六部合下的公文,地方四品及以下的官员需要跪接,四品以上只需站立行礼即可。
国公府算是超品,无需跪接。”
懂礼仪懂规矩就是有这样的好处,至少能堵住某人的嘴不叫他随便发癫。
穆国世子哼了一声,只能转移话题:
“以朝廷的惯例,我当上书自辩。
但现在尚有要务,无暇分身,可否请使者宽缓几日?”
这个时候还要假惺惺请求什么“宽缓”
,无疑是于跳到脸上开嘲讽。
大概是绝望到了顶点破罐子破摔,使者也懒得摆出什么摇尾乞怜的卑微模样,干脆硬邦邦开口:
“你要做什么?”
“高祖皇帝仰承天命,混一华夏;然龙驭宾天之前,所念念不忘的,仍旧是东南的倭患。”
世子道:“如今仰仗圣上的洪福,舰队侥幸忝灭了东瀛的贼寇,不可以不上告高祖在天之灵。
我想,在启程返京之前,总该在孝陵前祭祀一二才对。”
使者沉默了。
无论朝堂上争论得多么厉害,至今为止圣圣相因,抗倭都是绝对的政治正确,不容否认的基础共识,尤其是在金陵,尤其是在江南——没错,江南可能有不少与倭人私下勾结搞走私的势力,但却有更多被倭寇骚扰得家破人亡的受害者,血海深仇莫可消弭,谁也不敢说个不字。
而更妙的是,在金陵祭祀高祖甚至不存在礼法上的任何阻碍。
穆国公世子说得毫无差错,高皇帝晚年的确是念念不忘于剿倭的大任,除了嘱咐沿海百姓备兵防卫之外,还特意下诏褒奖抗倭的将士,即使是引车卖浆之辈,只要能在抗倭中立有卓著功勋,亦可引入宫掖,由高皇帝当面嘉奖。
这一道诏令至今仍旧有效,即使不能觐见于生前,亦可祭拜于死后——搞几颗人头来拜一拜高祖,是列代皇帝都无法拒绝的政治正确。
而如今东瀛一行,穆氏搞到的人头无疑是相当丰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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