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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子不以为然:“先生多虑了。
这些并不是什么机要事务,否则也不会堆在内阁无人处置;再有,我既然能把奏疏带出来,当然考虑过规制的问题。”
海刚峰惊住了:“难道内阁还允许外人随便议论政务么?”
“允不允许,我也不知道。”
世子很坦诚:“实际上,不仅我不知道,刚峰先生就是问遍内阁的阁老重臣,他们也不会知道答案。
至于所谓‘内阁规制’……刚峰先生,到现在为止,内阁恐怕并没有什么成文的‘规制’!”
自太宗皇帝创立内阁以来数百年,虽然久经延迁权位日隆,如今已经是位列六部之上的绝对中枢;但就实际而言,内阁却始终是个没有名分与明确地位的临时机构,地位的升降全都系于皇权一念,缺乏制度上的保证。
没有名分与法定地位,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成文的规矩。
如今维系内阁运转的制度,大半都只是数百年来磨合出的“惯例”
,君臣彼此心照不宣。
但真要有强势的一方敢于打破惯例嘛……那基本也没啥后果。
海刚峰懵了:“……啊?”
或许是地处偏僻,音讯不通;海刚峰入京之前,还对整个朝廷抱有着某些玫瑰色的童真幻梦,总以为台阁重臣精明老练算无遗策,中枢机构制度清晰运转有序,整台国家机器是在井井有条的体系中严谨而高效的运作,执行着皇帝英明而准确的决策。
但现在……现在世子寥寥数语,却无疑是一击中的,给初出茅庐的海刚峰来了迎头一击。
这就是内阁的办事流程么?这就是国家中枢的运转方式么?怎么感觉和自己老家的养猪大户和染布作坊也差不了多少呢?
海刚峰目瞪口呆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。
但他将要面临的冲击还绝不止这么一点。
世子在袖中摸了一摸,又掏出了一本册子,上面是手抄的标题:《忧危议》。
“这是从云南那边一路流传过来的手抄本,据说是私下编撰的野史笔记,作者不知名姓,只有一个化名‘木易’。”
穆祺从容向海先生解释:“不过,虽说是野史,其中却记录了不少内阁的公文,尤其是先朝武宗皇帝年间的大事,更是活灵活现,仿若亲见;所以很受市井百姓的欢迎。”
海刚峰:…………
又是“木易”
,又是云南,还对武宗朝的大事这么了如指掌——如今沦落到云南的名人,不就只有前代杨廷和阁老的儿子杨慎么?这所谓的化名和公开亮相还有什么区别?
不过话说回来,杨慎被流放到云南充军发配去了吧?被当今圣上恨之入骨的罪人居然可以把内阁的公文写进笔记,笔记还能被传抄得天下皆知,这流放制度是不是也太离谱了点?
杨慎才高当世,士林共举;但状元心高气傲,不合圣意,从始至终都没有跨进过内阁的门槛,只在经筵供职而已。
一个游荡外朝品轶平平的寻常大臣,又是怎么接触到朝廷机要大事,甚至能对内阁公文倒背如流,数十年亦不能忘却的呢?
——《我的首辅父亲》,是吧?
当然,杨慎父子的旧事绝非孤例,若要刨根究底,哪一朝没出过几个阁老父亲?既然每一朝的阁老都可以轻松自在的向家里人倾吐机要,那凭什么穆国公世子不可以?哪一个不长眼的文官敢就此发难,那现在还活着的阁老们都得跳到天上。
理由充分逻辑严密,旧例丰富论述严谨,海刚峰居然无言以对。
但沉默片刻之后,他还是艰难发言:
“野史笔记这样流传,朝廷的机密,岂不就……”
岂不就成了个一览无余的大花洒么?
穆祺微微一笑,心想刚峰先生终于领悟了本朝政治活动的第一规律:朝廷是唯一一艘会从顶部漏水的船;没有人能在这艘船内保住什么秘密。
当然,他还是得为野史笔记辩驳一二:
“这话也太过了。
文人笔记未必能泄漏多少机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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