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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槐树下的冰糖葫芦》
我记事起，姥姥家院门口就有棵老槐树。
树干要两个大人合抱才能围住，树皮像姥姥脸上的皱纹，一道道刻着太阳晒过的暖黄。
每到西月，细碎的白槐花能把枝桠压得弯弯的，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，像下了场香雪。
那时我总爱蹲在树根处看蚂蚁搬家。
槐树下的泥土永远是潮乎乎的，藏着穿红壳的西瓜虫，一碰就蜷成小圆球。
姥姥坐在竹椅上纳鞋底，银白的线在阳光下闪，她总说：“慢点跑，别让槐树根绊着。”
可我哪听得进去，光着脚丫在落满槐花的地上踩，脚心沾着花瓣，像踩着星星。
胡同口的王大爷是卖冰糖葫芦的。
他的糖葫芦用麦秸秆串着，红得发亮的山楂裹着晶亮的糖壳，插在草扎的架子上，像一串小灯笼。
每天午后，“冰糖葫芦——”
的吆喝声就会从巷口飘进来，拖着长长的尾音，像根细针，一下下扎着我的心。
我攥着姥姥给的两毛钱，飞跑着穿过槐花地。
王大爷总笑着掀开盖在糖葫芦上的玻璃罩，用粗粝的手拿起一串最大的：“小丫头，今天的糖熬得脆。”
我举着糖葫芦往回跑，糖壳在阳光下晃出琥珀色的光，偶尔有槐花落在上面，像给糖葫芦戴了顶小帽子。
七岁那年冬天来得早，槐树叶落得干干净净，枝桠在灰蒙蒙的天上画着疏朗的线。
我得了场重感冒，躺在床上迷迷糊糊，总闻到糖葫芦的甜香。
姥姥用凉毛巾敷着我的额头，轻声说：“等病好了，咱买两串，一串你吃，一串喂槐树。”
半夜我渴醒了，看见外屋灯还亮着。
姥姥坐在槐树下的小板凳上，借着月光挑拣山楂。
她的手指冻得通红，却把烂了一点的山楂都挑出来，只留下最圆最红的。
第二天早上，我看见窗台上摆着一串用棉线串起的山楂，上面裹着层薄薄的、不太均匀的糖霜——那是姥姥用白糖在锅里熬了好久才做成的。
我举着那串“糖葫芦”
坐在槐树下，糖霜在嘴里慢慢化开，有点糊味，却甜得人想哭。
姥姥坐在我旁边，用围裙擦着手：“等开春王大爷出摊了，咱再买正经的。”
风卷着槐树叶的碎屑飘过，我忽然发现，老槐树的树干上，不知什么时候被姥姥用红绳系了个小小的结。
后来我长大了，搬进了有电梯的楼房。
去年秋天回姥姥家，胡同里的老槐树还在，只是枝桠被修剪过，没了当年的繁茂。
王大爷早就不做糖葫芦了，听说他的儿子开了家甜品店，卖裹着巧克力的草莓串。
姥姥拉着我站在槐树下，指着树干上那个褪色的红绳结：“当年你病着，我听老人们说，给树系个结，就能把灾病都带走。”
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落在她脸上，我忽然看见，那些深深的皱纹里，藏着的全是细碎的、像槐花一样的温柔。
临走时，我在巷口买了串草莓糖葫芦。
咬下去时，巧克力有点腻，不如记忆里的山楂清爽。
可当甜味漫开来的时候，我仿佛又听见了当年的吆喝声，看见那个举着糖葫芦、在槐花地里奔跑的小女孩，她的笑声像槐花一样，落满了整个童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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